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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墻血案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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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墻血案(一)

永寧十一年冬,年關將至,大雪紛飛,燕國京師已多日不見天朗。

刑部大牢內,宋時書滿身血跡,囚衣破爛早已沒了作用,只留下最後一口氣勉強支撐。

“尚書大人,陛下有旨,不允許任何人……”

“滾!”

可憐獄卒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完,便被秦亥打斷,只見他帶著兩人一路闖入牢中。

一連多日都不見獄卒動刑,但也未進半粒食物,宋時書心裏清楚,有人想讓她死,她便不能再活。

可死在秦亥手中,實在讓她不甘。

渾身無力便也罷了,這無窗的天牢已快讓她的身體失去溫度,隱約聽見外面有聲,不過片刻,她看到的便是秦亥本人了。

恨意難消又如何,此生,她終究無法手刃仇人,甚至死在了仇人手裏。

“宋侍郎若不與我為難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,只是我還真是沒想到,侍郎是個女兒身,你這欺君之罪我可沒冤枉你半分。”

宋時書看著眼前這個人,除了恨意便是惡心,一個一心圖謀江山的不軌臣子和她在這裏談欺君,實在是諷刺至極。

秦亥身著紫色官服,人雖至不惑,卻生了張書生氣的臉,若不是眉眼間的虛偽與從不上揚的嘴角,誰能想到他的今日是踩著累累屍骨得到的。

“宋侍郎這般看我,倒讓我疑惑,今日,我來送你上路,只是想問你一句,你我,何仇何怨?”秦亥說到此突然厲聲,“以至於你當堂行刺?”

原來這就是秦亥親自來送她最後一程的理由,究竟做了多少惡事才會如此心虛,不管能不能問到答案,都要親眼看著她死去。

宋時書只覺得風霜從窗外吹進,沾了血跡的發絲纏繞在臉上,以至於嘴角僵硬無比。

“賊子奸臣,人人得而誅之。”這已是她耗費力氣最後能說出來的話,只恨此生未能如願。

“好一個賊子奸臣,”秦亥笑了,“宋侍郎一個欺君之人莫不是還覺得自己忠君愛國,既如此,我這就送你一程,保你黃泉路上無人作陪,只是死後地獄遇人無數。”

至此,宋時書永遠閉上了眼睛,地獄空蕩,她只能許下誓言,若有來世,必定手刃仇人,哪怕生生世世不得善終。

然而黃泉路上,她似乎聽見了刀槍劍戟碰在一起的聲音,看到了京師皇城火光沖天。

-

永寧十一年冬,這日下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。

“郎君,下雪了。”

宋時書睜開眼睛,她聽見了何掩淮的聲音,那個到死她都沒來得及見一眼的人。

明明她已經……

她連忙檢查自己身上的穿著,一身紅色官服,此刻正坐在車內,她還活著?

然而掀開簾子的那一刻,她恨不得立即沖上去,秦亥正從她面前的馬車上下來,還是那一副看似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。

不知是不是註意到她的目光,秦亥原本已向皇城走去,卻突然駐足回頭。

宋時書抓著馬車又緊了一分,就是這樣虛偽狠厲的眼神,她永遠都不會忘記。

直到何掩淮又喚了聲:“郎君。”

宋時書這才收回目光從馬車上下來,不知是自己許的誓言應了驗,還是上天賜給她的一場夢,她只知道自己重活一世,絕不能走錯一步。

擡眼便有幾片雪花落在自己眉目間,此時的皇城還能看見莊嚴肅穆,京師的繁華不減半分,等到第二場雪來,幾日便能讓整個京師成為一片灰白,暗無天日,卻偏有大雪刺著人眼。

她轉過頭,何掩淮是個粗人,自是看不出她這副軀殼下已換了一個歷經生死的靈魂,但何掩淮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,深色的衣裳,手中永遠握著一把刀,說是要護她這個救她一命的郎君平安。

“掩淮,昨日做了個夢,你這刀我給你換一把可好?”她沒什麽能送何掩淮的東西,這也是她上一世沒來得及的遺憾。

只是不知她來京師緣由的何掩淮自然不會明白:“啊?”

宋時書也想如何掩淮一般只知道自己這一生護著誰就好,沒有仇恨,有時煩惱,一生所求皆是自己所思所想。她拍了拍何掩淮的肩膀,手尖冰涼,隔著飛雪,何掩淮的面目清晰地刻在她腦中,觸感竟是如此不真實。

“今日出宮應是晚了,不必等我。”

說完,宋時書轉身向皇城內走去,若她所記不差,今日入宮便是她查到秦亥的開始,一個小人物的死亡,牽出了秦亥隱瞞十一年的秘密。

“郎君,我等你。”

宋時書自知拗不過何掩淮,為了這些個一心為她的人,她都要努力在這京師生存下去。

她想要的,不過是一個真相,是地下之人能真正閉上眼睛,那些黃泉路上作伴的人不能在地獄裏等一輩子。

-

十一年前秋,東南海寇屢次進犯燕國國土,彼時四海升平,昌平帝李瞻禦駕親征平東南之亂。

同年初冬,南邑王軍自洋州起攻占燕國南部十六城,昌平帝被困濯州,兵部侍郎秦亥調渠州軍解濯州之困,後安陽侯秦俐與渠州軍統領宋川大敗南邑王軍。

同年深冬,南邑餘孽作亂,渠州城破,昌平帝崩,皇太子李珩登基,秦太後攝政,秦俐追擊南邑餘孽,自此南邑滅國,李珩改年永寧,任安陽侯秦俐總管南部事宜。

宋時書一路行至乾寧殿外,想這位皇帝登基時不過三歲,秦家也是自那時起成為燕國第一世家,而李珩年幼,這些年倒是想與秦家以及支持秦家的世家抗衡,可惜結果便是上一世,一一被秦家拔除。

“二位大人,陛下有請。”大監侍奉李珩多年,雖年事已高,腦子卻是十分好使,是這皇城之中公認不能得罪的人。當然,秦家一黨除外。

秦亥還如往常一樣徑直走向殿內,在宋時書看來,這人連背影都透露著一種虛偽。

雪落肩頭,宋時書也緊隨其後,只是她對大監的態度可不能是如此。

“大監,落了雪,您可得囑咐陛下多註意身體。”一邊向裏走,一邊說道。話雖只是客套,可心意卻是到的。

大監已生了白發,路也走不快,人倒是一直笑嘻嘻的:“侍郎放心,陛下好好的。”

宋時書輕輕點頭,皇帝待的地方又怎會不好,一進來便覺周身溫度升高,上一世死前她可真是遭了罪,若是能讓秦亥嘗嘗便好了。

“臣等參加陛下。”宋時書隨秦亥一起作揖。

擡眼便能看到年僅十四歲的李珩,臉還是那般稚嫩,眉眼間卻是歷經風霜之感,龍袍加身,倒也是氣宇軒昂,年紀再小,也是一國之君。

李珩輕聲道:“平身。”

“謝陛下。”

宋時書放下胳膊,上一世李珩是一心救她,奈何多年來扶持的勢力也無法與秦家一黨相抗,一是因為李珩年幼,二便是李氏一族子嗣稀薄。

如今的天下可不似昌平帝在時,境北有阿顏乞屢次進犯,江南在秦俐的治理下百姓苦不堪言,各州府更是人心不穩,頻有叛亂,京師的銀子用了不少,效果卻是微乎其微,所謂江山社稷,不過散沙一盤,朝中忠臣良將寥寥無幾,無人不想明哲保身。

此時,乾寧殿內不過三人,宋時書也想知道,重活一世,是否還同當初一樣,她在這個時間重生,總該有個因果。

李珩捂著嘴輕咳一聲,皇帝有想法,卻擋不住自己體弱多病:“朕今日召二位前來,還是為了境北王回京一事。”

聽到這話,宋時書頓時心驚,境北王回京可與上一世的時間線不符,這本該發生在兩月之後才是,也就是她女扮男裝被發現待在刑部大牢的那段時間。

“宋卿可是有別的想法?”

“臣……沒有。”宋時書連忙回應,這豈不是意味著她重生之後很多事都有了變化。

不過心驚之後她也靜下心來,有了變化也好,如此,就有可能不重覆上一世的結局。

李珩繼續道:“境北王回京,事關國本,雖一切事宜已安排妥當,但朕今日還需二位相商一二,舅父掌管兵部,這些年境北戰亂不斷,可謂是損兵折將,關於兵力部署還請尚書與境北王有個論斷。”

秦亥雖不賣任何人面子,但對於李珩還是有臣子之儀:“陛下所言,臣謹記於心。”

“朕自是相信舅父,”別看李珩年歲小,說起話來也是一套一套,“境北地域遼闊,常駐二十萬大軍不可小覷,又是軍功無數,是燕國直入中原的要塞,京師當以厚待。”

李珩這話無非是告訴秦亥,在境北王這個燕國唯一的外姓王面前,他們才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。

“朕也相信,舅父心中早有考量,”李珩又道,“除此之外,還有一事,傳朕口諭,母後偶感風寒,還請舅父入壽康宮探望。”

李珩支走秦亥的招數倒是與上一世一模一樣,只是今日進宮所商之事當是那慘死在宮墻下的宮人,沒了這個人,她便無法再去探查秦亥這些年的所作所為。

“臣領旨。”秦亥也不是個願意和李珩相處的,更不可能對她這個目前在朝堂上毫無威脅的人動阻攔之下,於是,他頭也不回地出了乾寧殿。

秦亥前腳剛走,李珩後腳便從龍椅上下來:“宋卿,那顧離回京,朕明日見了他該當如何面對?他戰功赫赫,若是咄咄逼人,是否會與舅父他們起沖突?也不知他會不會滿意朕為他置辦的王府?若是不滿又當如何?”

境北王顧離,宋時書對他著實沒什麽印象,一個常年駐守境北的外姓王,應該沒有哪個皇帝願意留其性命,只是此刻不是李珩想如何便能如何。

“這個……”宋時書看著眼前高她半個頭的少年與方才面對秦亥時儼然不同,再如何老成也少不了那份孩子氣,當初,她替李珩擋箭才真正進入這燕國朝堂得到重用,那時李珩還未有她個子高,“傳聞顧小王爺出生不久,父母便雙雙死在戰場,臣記得,他十六歲那年正式接手顧氏王旗時曾回京述職,不知陛下可有印象?”

李珩瞬間耷拉下腦袋:“那年因朕年幼,述職半月一直都是母後見的他,沒過多久因境北戰亂他便回去了。”

話音剛落,明黃色的衣服便落在了地上,李珩轉身坐在臺子上,垂頭喪氣的樣子哪有皇帝的威嚴。

宋時書記得,那一年她正好來到京師參加科考,可惜,也未對這位年少成名的顧小王爺留下印象。

“這一次,畢竟是顧氏王旗大敗阿顏乞邊境十四部落,”她想了想上一世顧離立下的戰功,“阿顏乞又主動求和,這種時候,自是不能讓其再起歹念,只要陛下給了顧小王爺想要的東西,一切問題定能迎刃而解。”

宋時書不知這場變故會為燕國,為京師帶來什麽,她的目的只是報仇雪恨,可不想將無辜的百姓牽扯進去,那也是她父母誓死守護的東西。

何況,境北王這個爵位已承襲百年之久,又豈是輕易能夠動搖,便是秦亥也是無能為力,除非撕破臉皮,刀劍相向。

同理,顧離亦是。

-

雪落京師,宋時書萬萬沒想到,李珩先前與朝臣所商竟是讓她負責於城門迎接顧離,她是明白李珩之意,可這到底是禮部該幹的活,卻是讓他在這兒受冷受風。

幸好,城墻之上還有這堵墻能擋一擋。

自上而下望去,遠遠便能瞧見人影,那是顧氏王旗的赤字營,浩浩蕩蕩,要不是人數不符,她都要懷疑顧離此次回京是為了攻占京師。

片刻後,赤字營行至城外,這顧離倒是沒遮掩,不過百十人便能想到境北該是何等戰力,就是戰馬也是頂好的,人更是不用說。

倒是顧離本人,與她心中所想卻是不同。

顧離騎著馬,卻是人群中唯一沒穿鎧甲的人,黑金搭配,束著馬尾,竟是戲文話本裏少年將軍的模樣,一身傲氣,甚至可以說是張揚無禮。

風大,底下的話她是聽不清,但顧離斷了袁覆白一條腿這事她是看得清清楚楚,內心不得不說一聲佩服,畢竟敢如此行事的,目前京師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來。

只見袁覆白被擡到一旁,顧離也擡了頭。

宋時書瞬間向後退去,明明距離還遠,有大雪遮擋視線,卻生生覺得自己被狠狠一瞪,少不了拍拍胸脯,這場由李珩與她商量的戲才剛剛開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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